送别“春雨医生”创始人张锐：再见，理想！

编者按：今天上午，“春雨医生”创始人张锐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举行。这位曾经的新闻人及中国移动医疗领域的奠基人，因突发心脏疾病，于2016年10月5日晚不幸去世，享年44岁。《财经天下》周刊记者严冬雪曾经采访过张锐，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。在返京途中，她写下了这篇回忆文字，以此纪念这位前同行及创业者。愿张锐安息！

作为一名记者，我见过许多创始人，张锐是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种。2014年的夏天，周末，公司几乎是空的，春雨医生CEO张锐在办公室工作。采访前的拍照环节，摄影师刚拿起相机，他脱鞋上椅，盘腿坐下。他毫无大部分人面对镜头的拘谨，用最放松的状态完成了拍摄。比起办公桌，更显眼的是靠墙一整排乐器和音箱，他拿起吉他弹唱，弹得尚可，一口烟熏嗓也就卡拉ok水平，却自有逍遥。

随后的采访中，十多年资深媒体人经验出身的他一直保持思路条理，出口成章。采访录音整理出来，稍微删去一些，几乎就能成稿——这是不多见的采访经历，更多的采访对象会交谈得更细碎一些，我对这样的思路清晰的人总是印象深刻。未曾预见的是，他会用这种提前离开的方式再度加深我心中的印记。

人在离世之后，便成为一个个破碎的片段，活在生前有缘遇见的人们脑海中。张锐留给我的几个碎片之一，便是“冥冥之中”。他说自己刚离开媒体时候，没想好创业做什么，后来一头扎入移动医疗，回溯初心，找了一些理由，但都很可笑，真正的原因似乎并没有，只是“觉得是冥冥中注定的，就是被决定的。”

安徽人张锐从小就在医院长大，父亲是儿科医生。小时候他看过太多，因此长大后愈发能够体会到父亲的不易：“我X，整个医生群体都是被蹂躏的，这个群体还是很苦逼的。”他说很多情况真不是医生的错，医生也确实没有办法。

一些话显然是不能放进稿件里，包括对医疗政策和现状的不满。但我不愿意给他贴上“愤青张悦”的标签。不论是我自己，还是其他人对他的追忆，都昭示着一个事实：在与人的交往之中，这是一个极尽真诚的人。

我从来不觉得“冥冥”二字神秘，张锐的所谓注定，在我看来也不过是耳濡目染罢了。他的爷爷也是医生，旧时代的中医，在灾荒年代，村里各家都会从口粮里留下一把，自愿自发地送给张家，无他，死了谁也不能死张大夫。

听着这样的故事，再在医院长大，婴儿张锐的白纸上，从小被画上的就是那些救死扶伤、困顿与救赎，再到后来的医者劳累、患者抱怨，以至如今的医患冲突。这样的一张纸，最后慢慢形成一张跟医疗有关的画，说是注定，也是从投胎开始的注定罢了！

张锐曾经反抗从医，本科学生物，研究生念新闻，兜转十几年回到医疗行业，性格使然：他喜欢服务人，帮人解决问题，看人开心的感觉，要做到这些，没什么比给人健康更直接的了。

除了想法，他更是实干家，所以他真的做成了。春雨是后来的名字，本来叫“博士诊所”。北京的几家大医院有一些年轻的博士医生成立了一个俱乐部，在创业之前，他采访了两百多个医生。

创业前期他在肿瘤医院门口拦过人，拿的还是网易副总裁的名片，告诉对方要做这么个事情，占用他十分钟时间——我没有问他被拒绝过多少次，反正大家在大街上都被拦过，心里自然有数。在海淀医院的急诊科，张锐一边帮医生推床，一边见缝插针给他们介绍。

做记者久了，怀疑成为一种职业必须，面对创业者尤需如此。我不知道当初采访他时，他有没有说大话的成分，但回头一看，他吹的所有牛逼，都实现了：

2014年6月19日，通过春雨平台发出的在线问诊达到32138条，彼时线下最繁忙的医院一天的门诊量是两万多人次。移动平台问诊量正式超越线下的这个拐点，令他格外兴奋。他跟我说，在线问诊量还会迅速翻番。

——今天，这个数字是33万。

他说他不屑做挂号，一直有人跟他提这事，他烦了。挂号是低频行为，不适合互联网，更重要的是，医疗资源的不平衡，已经导致了大医院挂号困难，再做线上挂号只会增加负担。“虽然挂号满足了个体用户需求，但没有整体解决体制。所以我不想做挂号，这是商业道德的问题。”

——今天，春雨依然没有线上挂号，作为面对经营压力的妥协，一度上线过的挂号功能已经取消。

想明白了的张锐说春雨要做的是前期分诊，让可穿戴设备把数据传给医生，让医生给用户预警。他说，这不是未来的事，五年之内一定会做这些，孕产和新生儿就是突破方向，因为这两块用户都是年轻人，更能接受新鲜事物。

——现在，春雨的主打产品用户正来自这两个领域。

他还说要让年轻医生逃离考职称、熬资历的桎梏，让医生在网上积累人气，自己开淘宝店，给医生最重要的职业尊严和金钱。“最终我们给到医生的就是钱和名，这才是真正对他好。医药代表也能给医生钱，但给不了名。”

——现在，在春雨主打的“私人医生”产品里，医生可以给自己定价，售卖自己的时间。

我问过他行业爆点，他一秒都没犹豫地答道：钱、人都不是成本，时间是我们最重要的成本。爆点不是天然的，是后来者总结时做的事。而我们是走在那条曲线上的人，我们要用自己的血去点燃这个爆点，这是我们的成本。

采访中他唯一的停顿，是跟钱有关的问题。彼时，春雨是移动医疗行业唯一给医生补贴的公司，烧钱烧到令人心慌，具体金额是多少我不能说，当时答应过他，斯人已逝，承诺还应有效。我问他，这个烧法你不在乎吗？他一反常态沉吟好几秒，说：在乎，所以我会尽快上市，接下来准备做一年的流水。——即使连这句话，他也实现了，只是自己倒在了公司IPO的前夕。

他这样的人，能沉默几秒，大约是有如山倒的金钱压力一时袭来。转头他就跟我说：在我们这个行业，要想做一个亿的流水现在就能做，百度每年有一百个亿啊，但我觉得它那种是不义之财，我不想去做。

你看，他自己做了十多年媒体，还敢对着记者说这样的话。也难怪他会说“目前为止，政策确实没有给我造成任何困难，因为我想解决的问题跟政府是一致的。政策上肯定不会掐我，但我这个性可能会让人想要掐掉我。

我笑他直白，他说：不要认识我，我是个烂人，去认识我做的事。

不甚清楚他人的评价，我眼中的张锐，真诚、性情、实干、不是烂人。你看，我原不想贴标签，最终却未能免俗。大约人一旦离世，不能鲜活地站在人们面前，就难免被碎片化、标签化。

我想起他跟我解释春雨的四叶草logo的由来，他说“三叶草代表财富、智慧和爱情，找到第四叶就是健康。而健康应该是多彩的，这就是春雨的来历。”

没能找到第四叶的张锐，在2016年10月5日的这天，猝然离开。他活了44年，尽情尽兴，他留下的春雨，还会继续帮人去拼整一个四叶草。用这样的方式，一个在医生家庭长大的孩子匆忙走过，冥冥留下他在世间的痕迹。

后记： 2014年6月28日，摄影师王攀也曾与严冬雪一起采访。他回忆说：拍摄他的那天，简单的办公室里，除了办公桌和桌上的沙漏，就是放在地上的吉他和音箱。我想拍摄他拿吉他的样子，他便脱了鞋子席地而坐，抱起他的吉他弹奏起来。

在上午的追悼仪式现场，灵堂正中并没有悬挂张锐的遗像，而是滚动播放着他生前的照片，青春年少，意气风发；背景乐也不是沉重的哀乐，而是他喜爱的歌手李宗盛的《山丘》：“想说却还没说的很多，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，让人轻轻地唱着、淡淡地记着，就算终于忘了也值了。说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，侥幸汇成河……”

据悉，张锐的骨灰将于9日晚间被送回家乡合肥，冬至时分，入土为安。

图片拍摄：王攀（公众号“摄一脸说一脸“ 授权提供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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